hypnosismic / 伊弉冉一二三 × 観音坂独歩 - 十七歲那一年,學校有人自殺了。 以往,在曖昧且傷人的社會氛圍下,自殺者接二連三的出現著實不令人意外,可這次不同,整起事件之所以令人驚駭不已的原因,是屍體在校內不翼而飛。 警方封鎖了學校所有出入口,派出大量人力地毯式搜索,卻始終無法尋覓到那具離奇消失的屍體。 他,或者說是它,就像是不曾出現在人間一樣,就此從人們面前失去了蹤跡。 一、 伊弉冉悄悄溜出了氣壓極低的教室,走在午後無人的長廊上。他翻過長滿白花丹的校園高牆,跨越熱燙的柏油路,灰色的薄煙從路面升起,昭示了日光的不容侵襲;他踏入煙塵之中,快步跑向街道的另一頭,他的家就在長街再過去的坡道上。 平常二十五分鐘的路途,總是閑散恣意的,充滿沿途吃食店鋪的香氣,以及早已看膩了的風景,然而這一次和哪一次都不一樣,只用了五分鐘,他硬生生端上從未有過的速度,攻克了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長坡。 抵達家門那刻,他氣喘吁吁,一句話都說不上來,汗水一滴滴落在玄關的門檻上,彷彿從石中開出的透明的花。 他用鑰匙開了門──他的父母不在,也許已經很久不在了,伊弉冉根本記不清楚他們上一次還在的日期,甚至幾乎忘了他們的長相──他將書包和外套扔在玄關,襪子也不願意脫,便匆匆下到了地下室。與所有日本民房格局相同,地下室多半極度狹窄,堆滿雜物,空氣中沉澱著一股濃厚的霉味與揮之不去的濕氣,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。 橫七八豎的管線盤繞在頭頂的天花板上,伊弉冉聽見自己的喘氣聲,依附在那群紛亂的線頭中,使得他一呼吸,整個空間就是像是發不動的柴油引擎那般,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。 他沒有打開燈,只憑藉一樓的日光,慢慢挪動至地下室中央。在那裡,和想像中的地下室截然不同,不僅地上有一團詭異的幾何圖騰,深紅色的,邊緣很鈍,內角卻相當鋒利,四周左右更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,罐中漂浮著棉絮狀的東西,臭氣沖天。 伊弉冉從口袋拿出美工刀,用刀口切下了一段食指,指頭在地上滾了一圈,跌進了幾何圖形的範圍裡。 就在這時,他聽見了一樓之外,玄關的近前,傳來了宣傳廣告的車輛的聲音,一聲近一聲遠的,在幽暗的地下室中,頭一次蓋過了自己驚疑不定的呼吸。 二、 「如果世界末日到了,獨步打算怎麼辦呢?」 伊弉冉將指尖覆蓋在觀音坂的眼皮上,微微低下頭,大片的陰影席捲而來,猶如烏雲遮蔽的晚空一般。觀音坂眨了眨眼,長長的睫毛刮在伊弉冉柔軟的掌心上,他沒出聲,於是伊弉冉又問了一次,指尖的力道變得稍微尖銳了些,這次,觀音坂才緩緩地道:「……自殺吧。」 「好像獨步的回答呢。」 「如果你心中的『我』該是如此,那的確也就是這個樣子了。」 伊弉冉收回手,望向觀音坂那猶如茵茵綠原似的眼睛,猶豫了許久,說道:「獨步,你會因為這樣討厭我嗎?」 觀音坂笑了笑,順勢摸摸他的臉,「不會啊⋯⋯」 「喜歡我嗎?」 「嗯⋯⋯」 「那──」 「啊,我得走了。」 伊弉冉坐起身,「你要走了?這次也要很久嗎?」 「不會太久,不過這一次,我不會再回來了。」 觀音坂不捨地看了伊弉冉一眼,旋即以一種不容質疑的步伐,緩緩離開了房間;伊弉冉小跑步跟在他後頭,下了樓梯,直到來到玄關前。 關外是五光十色的彩霞,落在渾沌的地表上,觀音坂站在門口,強勁的風吹起他的瀏海,露出那略帶青灰的額頭,和有些神經質的眼睛。他的雙眼不是那麼純粹的綠茵了,有火焰燒光了草原。 「獨步⋯⋯我還能再見到你嗎?」 觀音坂搖了搖頭,伊弉冉於是和他道了別,像每一次清晨的離別一樣。 隨後他走出了玄關,從眼前消失不見,而他所有僅剩的、留存在世上的,唯獨風中傳來的,那令人難忘的香水味。 三、 伊弉冉做了一場夢,夢中,他看見好多好多血,那些血像是浪潮,像是狂亂竄動的深紅色蟲子,像是肉眼可見的紅色塵埃,它們在自己眼前不斷湧出,不斷噴濺,停都停不了。 然後他聽見自己的哭聲,聽見自己的叫喊,和恐怖片的兇案橋段如出一轍,那些畫面都扭曲成一塊又一塊,最後變成痛苦難耐的頭疼。 四、 警方最終靠著一段關於「自殺者與自殺者好友」的證詞,找到了那間長坡上的房子。然而尚未靠近,便有人瞥見了那散漫在空氣中的紅光,與任何一種場合都不相同,是純粹的腥味,混著一些些香氣,猶如夢中城堡周遭的氤氳。 門沒有關,庭院長滿了蔓草,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蒼蠅,一條深刻的拖曳痕跡,從玄關的門檻,一路進入深不見底的地下巢穴。 巢穴內有追隨想像不謀而合的的雜亂,生滿了蛛網與蟲卵,最中央的地面上,有兩具屍體,分別躺在一塊歪七扭八的深紅色圖騰上。 一具新鮮的,一具是死了很久的。 END. Parallel universe(多重宇宙) #1 「你到底在幹嘛?」 「等我下去就知道了!」 伊弉冉話一說完,立刻從樹上跳了下去,可惜落地的時候,腳跟沒踩穩,一下頭重腳輕,瞬間摔得狗吃屎。待在樹下的觀音坂被那動靜嚇了一跳,立刻後退了一大步。 「你沒事吧?」他問。 「沒事沒事,那個不重要,你看!」伊弉冉拍了拍屁股,從口袋拿出一顆形狀怪異的果子,「我摘的!」 「喔⋯⋯壓扁的柿子。」 「下來沒站好嘛!來,送你!」 「不要。」 「為什麼!」 「我才不要吃偷來的東西,而且樣子有夠醜。」 「蛤,可是這是我爬很高上去摘的耶!」 「關我屁事,又不是我叫你爬上去的⋯⋯」 「你真的不要?不要我拿去送給班上其他人喔!原本是自己的東西,變成別人的,獨步應該會很難過吧!」 「我就不信會有人想要這種東西。」 「有喔!一定有的!所以你就拿去嘛!」 「我──」 「快啦!」 觀音坂被迫接過那顆柿子,由於還沒熟透,外皮是鵝黃色的,還有些青綠,即使重重壓下,也只是從表皮裂開,形狀改變而已。 他看著伊弉冉,無奈地說,「好吧,拿回去給我家狗吃。」 「怎麼這樣──!」 Parallel universe(多重宇宙) #2 「你又在幹嘛?」 「摘柿子啊!」 「喔,摘完不要送我,而且我家狗也不吃。」 「獨步好過分!」伊弉冉在樹上大叫,「我送你的食物你都送給狗吃!」 「啊不然哩?我又不吃,你快點下來啦,藤村先生差不多要回來了,到時候被抓到就死定了。」 「有什麼關係,種柿子不給人吃,種柿子要幹嘛?」 「你歪理很多⋯⋯」 伊弉冉將五六顆柿子都塞進書包裡,然後跳了下來,拉住觀音坂的手就往院子外跑。他在樹上已經看見老先生從外面走回來,手裡拄著拐杖,怒氣沖沖的,大概每年秋天收成的柿子,有一半都進了別人肚子裡。 「你跑慢一點,我好累⋯⋯」 「獨步不是怕被抓到,跑快一點就不會了!」 「我寧願被抓到也不想累死。」 「好麻煩的人!」伊弉冉大笑,「那不然我背你?」 「滾。」 Parallel universe(多重宇宙) #3 「你回來啦!今天我買了柿──」 「我不吃,還有,我回來了。」 Fin. |